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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汪】别眼看天工

剧版三体同人,史强x汪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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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淼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发现事情不太对的。那天他和史强戴着游戏设备奋战了四个小时——准确地说是他花了四个小时探索三体宇宙运行的规则,而史强在游戏里跟NPC练了一个小时近身格斗。玩家卤煮遭到孔子门徒的围殴,game over之后窝在椅子里打了三个小时贪吃蛇。

一百四十六号文明发展到了五代十国,战火和纷争在永夜到来时戛然而止,汪淼深深呼出一口气,脱掉设备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这个游戏的传感系统做得过于逼真了,人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冰雪的寒气却好像还在往毛孔里钻。史强的眼睛从贪吃蛇上移开了一秒钟,问他:“怎么样?”

汪淼摇了摇头,把设备挂回支架上,埋头拆手指上的传感器,脑子里乱糟糟的,再回神发现肩膀上被压了一件带着烟味儿的外套。他伸手就要把衣服拿走,被史强按住了。

“你嘴唇还哆嗦着呢。”史强说,“怎么给冻成这样,在游戏里变冰棍啦?”

汪淼点了点头,让烟味熏得直犯恶心,头昏脑胀的,完全不想开口说话。史强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让你晚饭多吃点儿,不听人劝,现在饿迷糊了吧。走走走,带你吃夜宵去。”

汪淼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上了史强的车,他坐在副驾缓了一会儿,终于感觉没那么冷了。史强不知从车上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包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先垫一垫。”

汪淼下意识答道:“谢谢。”等车子启动了,又说:“夜宵就算了,改天吧。今天有点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行。”史强单手打了一圈方向盘,“有家室就是好啊,在外面也有人惦记。”

汪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默默低下头,撕开手里的包装袋咬了一口,牛肉干硬得像石头一样,险些把牙给崩掉。史强余光里看到他的表情,很不厚道地乐出了声:“这么硬啊?你看看生产日期,别不是四年前的牛肉吧?”

汪淼不敢置信地说:“过期的东西你还给人吃?!”

“没过期,逗你呢。”史强看他不相信,连忙严肃地澄清,“真没过期!我上个月通宵蹲点的时候买的口粮,新鲜着呢。就是有点儿硬,多磨一磨,对牙口好。”

汪淼做不出摇下车窗把开了袋的食物丢出去这种事,最终认命地把牛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磨了一路,营养可能没摄入多少,饥饿感倒是彻底消失了,咀嚼肌又酸又疼的。夏天的天气变幻莫测,上路十分钟,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下来,噼里啪啦往车窗上砸。汪淼含糊地说:“坏了,我车还在研究所停着。”

“没事儿。”史强说,“明天早晨我来你家门口接你。”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当保镖也太屈才了,不如再兼职做个司机。”

汪淼想说:哪有这样兼职的,上面会给你发两份工资吗?话到嘴边还是没讲出口。史强总有一百种歪理邪说可以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今天晚上汪淼有点太累了,实在没什么斗嘴的精力和心情。他家离研究所不太远,雨天也不过二十分钟车程,史强熟门熟路地拐进小区,把车停在汪淼家单元楼门口,转头一看,汪淼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已经合上了。

“醒醒!到家了。”史强喊他,“下车下车,回家上床搂着老婆睡去。”

汪淼猛地惊醒过来,眼睛在镜片后面茫然地眨动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自己身处何地。他解开安全带,脱下披在身上的衣服,伸手去推车门。史强说:“欸,外面下雨呢,从后座拿把伞再走。”

“不用麻烦。我回去了,再见。”汪淼说着开门下了车,雨点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水珠湿淋淋地挂在镜片上,把视野分割得七零八落。他快步走到单元楼门前,摸索着在公文包里找钥匙。门口没有挡雨的东西,半分钟后汪淼就从一只火鸡变成了一只落汤鸡,并且意识到自己把家门钥匙落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豆豆早就睡了,汪淼不想按门铃把女儿吵醒,于是继续在包里翻找,准备给李瑶打电话,让她帮忙开一下单元楼的门。

这时候他的头顶突然冒出一把伞,汪淼抬起头,史强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找这个呢?”

汪淼伸手去接,被史强躲开了。

“走的时候发现你钥匙忘在桌上,顺手帮你拿了。你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看着不在状态。”

“是有点累。”汪淼再次伸手,又扑了个空,“钥匙给我。”

“有事跟我说,别憋着,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说出来多好,我替你排忧解难。”

“没什么忧也没什么难,你松手,钥匙给我。”

这回史强没躲,但钥匙还紧紧攥在手里,汪淼只好抓住他的手腕,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手指头:“你幼不幼稚。”

“是你脑子里的弦儿绷得太紧了。”史强说。

汪淼终于把那串钥匙拿了回来,归功于金属良好的导热性能,钥匙已经被史强的手掌捂热了,热得发烫,捏在手里感觉像抓住了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汪淼的指尖还沾着雨水,又湿又凉,一用力就打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抓着史强的手腕,而史强的皮肤比钥匙烫得多。一瞬间汪淼被一种诡异的情绪击中了,他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史强的眼睛,史强的眼里里闪过一丝明明白白的惊讶,那道惊讶的光像利剑一般洞穿了汪淼的心脏。他立刻松开手,说:“谢谢,我回去了,你走吧。路上、路上注意安全。”

他以为史强肯定会像平时一样说一些不着四六的屁话来缓和气氛,但史强既没有出言调侃,也没有转身离开,那把破旧的黑伞依旧稳稳地撑在他的头顶。

“你进去我再走。”史强说,“汪教授这小身板,别给淋感冒了。”

汪淼只好弓下腰去开门,钥匙捅了三次才捅进锁孔里。史强目送他走进楼道,隔着门框挥了挥手:“走了!替我跟豆豆问好,就跟她说,下次史叔叔带你去游乐园。”

单元门“嘭”的一声合上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三十秒,三十秒后四周重归黑暗,汪淼站在黑暗里想:哪有人这么惯孩子的。

 

第二天早晨汪淼果然在楼下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史强就在旁边的大树底下,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蹲在马路牙子上吞云吐雾,看起来一点不像个人民公仆,更像小巷子里收保护费的。人民公仆瞧见他走过来,立刻掐灭烟头,拍拍屁股站起来打招呼:“汪教授,早啊!上车。”

两人坐进车里,史强又把手里那袋子递过来,问:“吃吗?”

塑料袋里装着两根油条。汪淼看了看,说:“谢谢,不用。我在家吃过了。”

史强“哦”了一声,也不管袋子上有没有油,随手把油条丢到了方向盘后边。平台上还放着一个车载摆件,是一只趴在摇椅上打盹的狗,车一开动,摇椅就带着瞌睡狗前后摇晃。史强注意到了汪淼的视线,冲着摆件一努嘴:“我儿子挑的。”

“很可爱。”汪淼说,“你儿子多大了?”

“高一。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周末回他妈妈那儿,我差不多一个月见他一回吧。要是去外地出任务,可能半年也见不着一次面,再见面个儿都比我高了。”

“他肯定很想你。”

“哪呀,他小时候恨死我了,嫌我太严厉,一发现他不好好写作业就拿皮带抽他。”

汪淼立刻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史强赶紧说:“知道错了。要不现在怎么可劲儿对你家豆豆好呢。”

“那也不能溺爱。教育不是这样的,你总是走极端。”

“我是不懂教育,没文化也没时间,前几年工作更忙,三五个月不着家是常事。我儿子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妈妈就跟我离婚了,过了两年给我儿子找了个新爹,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过得也挺好的。”史强看了汪淼一眼,“所以我是真的有点儿羡慕你,生活美满家庭幸福,多好。”

汪淼沉默了一阵,说:“有什么好羡慕的,都是个人选择。”

“你的意思是我选择了工作,抛弃了家庭?怎么听起来这么冷血呢。”史强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好歹混了半辈子,怎么就混成这么个鬼样。功不成名不就,身边还连个亲人都没有。想不通。想不通干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车载广播正在播报交通路况,双井桥周边两车相撞占据三条车道,早高峰拥堵严重,请往来车辆尽量绕行。黑色桑塔纳缓缓停在了研究所门口,汪淼下了车,隔着窗户问:“今天下午还一起上三体吗?”

“你先自己玩儿吧,有需要给我助理打电话。”史强说,“我最近比较忙,上头另外给派了个活儿。”

汪淼点点头,转身进了实验大楼,然后在接下来的五天都没见着史强的影子。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担心是自己胡思乱想自作多情,干脆一头扎进研究里装鸵鸟。直到这天交换资料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地跟徐冰冰说,你们史队最近很忙啊,才得知史强压根没接到什么新任务,每天在办公室闲得抠脚,不是看资料就是玩贪吃蛇,就差跑去派出所抢民警的活儿干了。

他竟然真的是在躲我。汪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信誓旦旦地说要陪他保护他,现在却又刻意避而不见,找个蹩脚的借口躲出老远。汪淼手里拿着厚厚一沓资料,神思却忍不住四处乱飞,他回想起那天早上史强在车里对他说的话,关于家庭和选择,这又是什么意思?

汪淼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了大半天,然后在快下班的时候迎来了一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的消息:实验室有个学生失踪了。

失踪的学生名叫方佳,印象里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学习勤勉,个头不高,梳着一条粗粗的马尾辫。纳米飞刃是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课题组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但偌大一个实验室放眼望去只有两个女生。来向汪淼报告这件事的是方佳的同门师姐杨芸,据她所说,方佳是在四天前彻底失联的。

“那天方佳刚做了一个通宵的实验,然后准备回家整理数据,跟我打过招呼就走了。当时感觉也没什么异样,但是接下来三天我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发短信没有回复,打电话无人接听,今天我去出租屋找她,发现方佳也不在家里,好像……好像真的是失踪了。”

汪淼皱着眉毛听完,有些烦躁地问:“告知父母了吗?”

“还没有。”杨芸小心翼翼地说,“方佳她和家里人的关系,呃,不太融洽……”

“那也得联系一下,也许她回家了呢?”

杨芸赶紧跑去走廊打电话了,两分钟后回来报告,说方佳没有回家,父母毫不知情,听说女儿不见了也开始着急,准备立马赶来学校。

汪淼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杨芸问:“汪老师,要报警吗?”

“嗯,报警。”

此刻也顾不得考虑警方介入带来的影响了,汪淼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对着拨号界面放空了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史强的电话。彩铃叮叮咚咚响过一阵,史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汪教授?出什么事儿了?”

“史警官。”汪淼说,“能不能来一下研究所?我们有一个学生失踪了。”

 

史强带着徐冰冰直接去了研究所的监控室。汪淼已经在那里了,正和值班的大爷并排坐在显示屏前调监控。史强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有线索吗?失踪人员最后一次离开是什么时间?”

“是在四天前,与门禁记录的时间一致。”汪淼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专业人士。以一当十的徐小姐撸袖子上阵,开始梳理时间线:2007年7月23日傍晚六点三十分,方佳刷卡进入纳米中心,监控显示她一直在实验室内忙碌,中途出去吃了一次饭,上了三趟卫生间,期间没有和任何人产生直接交流,次日早晨七点收拾东西离开了研究大楼,而她最后一次刷门禁卡的时间正是2007年7月24日七点零三分,距离此刻已经过去了一百零七个小时。

“电话完全打不通?”

“提示音说是关机了。”

“赶紧立案。”史强说,“你们报警了吗?”

汪淼说:“你不就是警察吗?”

史强一句脏话梗在喉头:“什么跟什么,术业有专攻懂不懂?我是作战中心的人,如果你学生失踪和科学边界有关系,那确实归我管。但抓绑架犯不归我管啊,我想管也没有这个片区的权限,别浪费时间了行不行?赶紧报案!”

“呃。”杨芸小声说,“汪老师已经,已经报过案了。”

史强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哦,报过案了啊……那叫我来干嘛?”

汪淼轻轻抿了抿嘴唇,对史强和徐冰冰说:“能不能麻烦你们跟进一下调查的进度?我有点担心。”

这对史强来说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没过几分钟当地派出所的警察也到了,徐冰冰陪着杨芸去做笔录,汪淼把组里其他研究员召集到会议室,简单讲了当下的情况,提醒大家注意自身安全,路上结伴出行,谁能联系到方佳一定及时上报。散会后汪教授口干舌燥,一口气还没喘匀,又在走廊里碰到了方佳的二位家长。两个人不依不饶的,非要汪淼给个说法:我们家佳佳平时没得罪人啊,到底发生什么了,而且她是在工作时间失踪的,真出了事得算工伤,你们研究所负全责!

汪淼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最没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半天,最终还是搬出史强的警官证才把人唬走。一个下午过得心力憔悴,疲惫和忧虑都写在脸上,史强看了一眼就把人往门外推:“今天别研究三体了,早点回去休息,你那黑眼圈都挂到下巴颏了。”

汪淼捏了捏鼻梁:“晚上去吃饭吗?我请你。”

史强张开嘴,拒绝的话下一秒就要说出口。汪淼打断道:“别找理由。我知道你没其他任务要做。”

于是史强默默把嘴闭上了。

今天挑的这家饭馆有一面落地窗,两个人坐在窗边,夕阳的光辉就落进透明的酒杯里。汪淼显然心绪不佳,饭菜一口没动,先干了三杯白酒,史强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观察他,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我刚刚打电话问了,派出所那边已经有了线索。你见过方佳她男朋友吗?”

汪淼摇头。

“她男朋友叫程成,也失踪了。”史强说。

“两人一起不见了?还有其他线索吗?”

“查了俩人的身份证,他们在四天前买了同一趟从北京到西安的动车票。我估摸着你们这回是虚惊一场,程成老家就是西安的,没准是小伙子带女朋友回家见公婆呢。”

“那方佳为什么断掉联系方式?走之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关系最好的杨芸也完全不知情。会不会是程成强行把她带走的?”

“那就不知道了,等他们的调查结果吧。说不定人家小情侣是提着铺盖卷私奔了。”史强拿起勺子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你也别什么压力都往身上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你操心的事儿已经够多了,赶紧把那破游戏给打通关了。”

汪淼放下酒杯,直白地问:“为什么这几天故意躲着我?”

“啊?”史强的语调拐了两个弯,犹犹豫豫地说,“怎么,想我啦?”

汪淼没接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等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他这个表情落在史强眼里活像一只发怒的松鼠。史警官叹了口气,说:“汪教授,咱俩的确没见面,但工作一点儿没耽误啊。”

“我不是在说工作。”

“那是说什么?”

“……明知故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还得看你的意思。”

“我什么意思?”

“就,你的意思啊。”

汪淼急了:“你别跟我打哑谜!”

“这怎么是打哑谜呢。”史强也急了,“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怕你一不小心真的爱上我了吗?”

汪淼瞪着他,看上去很想把杯子里的酒全泼他脸上。但史强十分难得地收起了那副调笑的表情,认真地和他对视,眼里甚至带着几分沉重。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汪淼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汪教授,我知道你们文化人,心思单纯,就爱瞎想。以防你胡思乱想,我就直话直说了。我躲着你,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是啊!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还没听明白。”史强苦口婆心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没什么顾忌,光棍儿一个,又是大老粗,做什么混账事儿也没人在乎。但你跟我不一样,汪淼,你是个科学家,声名在外,前途一片光明,有老婆有孩子,还有那么大一个实验室要管,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把自己搭进去。”

汪淼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心里发冷,手脚冰凉。在作战中心见到史强那次他就发现了,这个土匪一样的警官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看人老练得很,一双眼睛尖得跟雷达一样,多复杂的心绪往他面前一摆都变得无所遁形。是啊,对经验丰富的刑警来说,自己这种人还不跟张白纸一样,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汪淼的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羞耻,因为见不得人的情绪被摊开在了阳光下,更因为这种情绪在自己可能还没察觉的时候就被对方看了出来。

经验丰富的史警官同样看出了他此刻的困窘,十分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酒。汪淼一仰头把酒喝了,胃开始灼烧,脑子却忽然冷静下来。他对史强说:“所以你的意思不是拒绝。”

“啊?”

“你没有拒绝,而是为我分析利弊,然后把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里。”

史强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硬着头皮答道:“呃,你可以这么理解。”

汪淼说:“好。”

“好?”这回轮到史强一头雾水了,“好是个什么意思?”

汪淼没有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太阳已经落到了高楼大厦的另一边,银灰色的建筑渐渐融进浓稠的夜色之中,天空又飘起小雨,街道上人来人往,但打伞的人并不多,人们安静地走在路上,享受着从天而降的柔和凉意。隔着一层玻璃向外看,整座城市像被封在一个透明的罐头里,喧嚣而拥挤,宁静又空旷,活物和死物在一种无形的秩序下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忽然间,这种喧嚣的宁静被人打破了,一个身影从玻璃窗前狂奔而过,另外两个人紧随其后,边追边喊:

“抓贼啊——有小偷!别跑,抓贼啊——”

汪淼睁大双眼,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碗筷被撞得叮咣乱响:“方佳!”

“什么?”史强一愣,“那个小偷是方佳?”

汪淼已经拉开椅子推门冲了出去。史强就没见他跑得这么快过,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着急起来跟个兔子似的,一下就窜到了街上。他抓起被汪淼遗忘的公文包,一边往外追一边给警局打电话。史强的体力比普通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快就超过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汪淼,一直跑到那两个追贼的年轻人旁边,转过脸大声问:“你是方佳吗?”

女孩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向前扑倒。史强伸手扶了她一把,重复道:“你是方佳吗?”

跟她一起的男人揽住她的肩膀,摆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戒备地问:“你是谁?”

史强把警官证掏出来给他们看:“别跑了,我同事在前边拦他。”

三人喘着气放慢脚步,转过路口,果然看到小偷已经被两个交警拦下了。偷包贼倒是很会看形势,发现跑不掉马上缴械投降,双手放在脑后,认罪态度好得不行。交警向史强敬了个礼,然后问:“这个包是谁的?”

女孩连忙说:“我的!”

“里面有什么?”

“有,有身份证,姓名是方佳和程成,还有两张北京到西安的车票的票根,牙刷,卫生纸,一百五十块现金,还有,还有一部最新款的天语手机,手机是今天刚买的,发票也在包里。”

“买了新手机啊?”史强插嘴,“小方同学,你旧手机哪儿去了?”

方佳和程成对视一眼,犹豫着没有开口。这时候汪淼终于赶了过来,喘得像刚爬了十里长城,眼镜也跑歪了,歪歪斜斜地挂在鼻尖上,镜片上全是细小的水滴。方佳惊讶极了:“汪老师!您怎么……”

史强打断道:“咱们找个避雨的地儿成吗?”

偷包贼被交警带走了,包和手机物归原主,四个人进了一家咖啡店,围着餐桌坐下。方佳坐在汪淼对面,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汪老师,对不起,让您和大家担心了,还给所里添了麻烦……”

汪淼问:“你的上一个手机是弄丢了吗?”

“被我丢进河里了。”程成说。

史强怒而拍桌:“你这小伙怎么回事,你这是损害他人财物知不知道?你就这么对自己女朋友啊?”

“当时情绪是有点激动,但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不后悔。”程成说,“佳佳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了。”

“压力大然后呢,你把人手机给扔河里助助兴?”

“研究所的工作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佳佳对自己的研究方向很有热情,也很珍惜在这里工作的机会,做起实验废寝忘食,但物理实验的不确定性太大,结果常常不尽如人意,时间久了会积攒很多负面情绪。她对自己的要求高,又爱钻牛角尖,经常把自己折腾得很累很焦虑。我早就想带她去度假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而且一旦同事联系过来,她就又会被卷回实验和焦虑情绪里。所以我干脆丢掉她的手机,带她回我家乡玩了两天,然后我们租了一辆房车,一路自驾回到北京。”

“哦。”史强说,“合着不是私奔,是度蜜月去了。”

方佳的脸“唰”一下红了:“我,我当时是真的有点崩溃,其实程成说得对,我就是绷得太紧了,需要适当放松和调节一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明天就能回实验室。汪老师,真的很不好意思,您罚我吧,扣我薪水,罚我在实验室打扫一个月卫生,都可以的。”

三个人一齐看向汪淼。汪淼双手捧着咖啡杯,轻轻叹了口气。

“排解出来是好事。以后有这种问题可以向我汇报,我给你们批假。”他说,“别再扔手机了。”

纳米中心研究人员失踪案就此告一段落,史强给徐冰冰打了个电话,让她带着小情侣去派出所说明情况,自己开车送汪淼回家。

“送我回研究所吧。”汪淼说,“办公室里有备用的衣服。我现在这样回去,家里人又要担心了。”

 

回到纳米中心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两人身上的衣服还没干,湿哒哒地粘在身上。汪淼翻出来一套衬衫西裤,转身问史强:“你要换吗?我办公桌里还有一身,没穿过的,就是可能尺寸不太合。”

“不用。”史强说,“我没那么多讲究,别把你衣服糟蹋了。”

“感冒了耽误工作。”

“我身强力壮的,哪这么容易生病。倒是你,真得多锻炼,今天才跑了几步路啊,瞧着都快撅过去了。”

“平时没有时间锻炼身体。”

“你看,你们这帮知识分子,都是工作狂,整天把自己往死里逼,到最后心理都扭曲了。你应该跟你学生学一学,排解压力,释放心情。”

史强絮叨着,没有一点回避的自觉。汪淼无奈地说:“我要换衣服了。要么出去,要么帮我把灯关一下。”

史强问:“楼道里能抽烟吗?”

“不能。”

“那不出去了,外边没空调。”

史强关了灯,屋里一下子陷入黑暗。汪淼用力眨了眨眼,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眼前滴答滴答不停倒数的数字和墙边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汪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挂在史强胸口的倒计时表,外面有一层衣服盖着,平时不大显眼,灯光一熄灭立马变得十分吸睛。表盘长得跟炸弹计时器一模一样,红色的数字在他胸前一刻不停地跳动,像一颗招摇过市的心脏。

汪淼望着那片闪烁的红色,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剧烈地鼓噪起来,突然降临的黑暗反而驱散了他心头的阴影,他还是很累,手脚发软,头脑发昏,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奔跑时吸入的风依然坠在他的肺里。每次从梦中惊醒,他最先看到的东西都是那幽灵般的倒计时,闪烁的数字在黑暗中尤为可怖,把他和正常的生活劈开两半,熟悉的世界离他而去,留下漫无边际的孤独和迷茫。这时候有个人出现了,挥舞着手中的工具,扬言要在东非大裂谷上建一座独木桥。一种笨拙又徒劳的努力,天知道汪淼有多么需要它。

“嗯?怎么没声儿了?汪淼?”

汪淼应了一声。

“空调温度是不是有点儿太低了?你冷吗?”

“嗯。”

史强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变化,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巧撞上站在屋子中间发呆的人。那人的身体摇晃两下,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史强没有动,对方也没有动,两人在黑暗中僵持许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史强问:“你办公室里的沙发是皮的吗?”

“嗯。”汪淼说。

“那就行。”

史强带着汪淼往前走了两步,把人放倒在沙发上,伸手去解他上衣的扣子。原本准备更换的衣服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汪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里想着:我真的是疯了。

他感到一双手替自己脱掉了潮湿的衬衫和长裤,这双手干燥而粗糙,中指和食指上带着一层厚厚的茧。指腹很烫,但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这双手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还醒着吗?”

汪淼的回答是摸索着解开了史强的皮带。史强笑了一声,拿过皮带捆住了他的手。刑警打绳结的手法过于专业,汪淼被勒得有点难受,忍不住挣动了两下:“你干什么?”

“我怕你待会儿反悔,把我打一顿。”

“我打不过你。”

“防患于未然嘛。”

史强让汪淼翻了个身,从后边进入他,两个人的前胸和后背牢牢贴在一起,那块长条形的计时器硌得汪淼背疼。他的手腕也疼,下身也疼,却从铺天盖地的痛感里觉出几分绝望的快意。他像个早就碎掉的瓶子,瓶身布满裂缝,在展台上勉力维持着一个完整的形状,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只等一阵风或是一双手把他推下去。只有先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才有机会一片一片重新粘合。

史强的力气大得吓人,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他随动作鼓起的肌肉,汪淼将手指深深陷进皮革里,努力适应着对方的节奏。他一直试图挣开手腕上的束缚,史强分出一只手抓住他,掌心正按着他无名指上的金属环,这枚戒指在他手上戴了十年,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生长出了温度和触觉。汪淼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史强按住他的肩膀,说:“欸,你看,反悔了吧。”

“没有,没有反悔。我没有反悔……”汪淼反反复复地说着,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的身上满是汗水,好像在被三个太阳轮番炙烤,连骨髓也被热到融化,眼前飘动的数字亮得刺眼,恍若一团有自我意志的灵魂。史强拿袖子往他脸上擦了一把,哑着嗓子问:“这么难受啊?”

汪淼只会摇头。不管他什么反应,史强都不会让煮熟的火鸡飞走,但好歹留了点良心,没直接弄人身体里。完事之后两人蹲在地上擦了十分钟的沙发,汪淼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得史强一阵心虚。不过汪教授的情绪还算稳定,平静地对他说:“你先走吧,我自己开车回去。”

于是史强披上外套出门了。汪淼关掉空调,打开窗户通了一会儿风,把办公室收拾停当,才慢吞吞地离开了研究中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附近一个僻静的公园,下车后沿着湖走了一段,然后坐在长椅上,静静凝望着夜色中的湖水。雨刚停不久,空气中充斥着草地的气息,有白色的野鸭从湖面游过,尾羽后面荡开一串长长的波纹。

“你又跟踪我。”汪淼说。

史强绕到他身边坐下:“我这是保护你。”

“我没事。”

“你在胡思乱想。隔着八百米都能听到你聪明的小脑瓜高速运转的声音,吵得我心慌。”

史强把衣领拉下一些,汪淼瞟了一眼,在他脖子上发现一块疑似吻痕的印记,顿时耳根发烫,恨不得直接对着人工湖跳下去。但史强让他看的是那个倒计时,半个月过去,剩余的小时数已经从一千降到了六百。

“六百零五个小时四十八分零二十三秒。”史强说。

“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有可能啊,可能你的实验成功了,可能全球火山爆发,也可能地球毁灭,几十亿人口全成了飞灰,咱俩之间这点儿事屁都不算。”史强指了指胸口的数字,“这是一个节点,在此之前咱们有很多事要做,在此之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的选择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至于这二十几天,别瞎想了,想也没用。我们先一起迈过这个坎儿,或者一起撞死在这堵墙上。”

湖里的鸭子游到树后面看不见了。一阵风吹过,柳条随着气流轻轻摆动。

汪淼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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