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和

微博@TotarBalance

明日何其多

梗概:磨王老师转会之后见证了一些微草规则类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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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大巴回俱乐部,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我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心情也十分沉重,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掏出手机来刷,只能盯着队长的后脑勺发呆。微草队长的后脑勺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我很快靠在车窗上睡着了,最后是被袁柏清摇醒的,他一边摇晃我的肩膀一边说:“斌哥醒醒,下车了!”

我顿时更加的不好意思,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我却独自沉浸在睡梦之中,多少显得有点没心没肺。车里已经空了,我和袁柏清连忙下车跟上大部队,大部队以队长为首,身披夜色沉默地向着训练室行进。

打完正式比赛过后通常是不会当晚复盘的,无论输赢,先睡一觉再说,有什么问题第二天再讨论也不迟。但今天这场有所不同,虽然最后打出的结果是八比二,但给队员们带来的心理创伤堪比十比零。哪怕队长此刻放大家回去睡觉,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真的睡着。凝重的氛围一直延续到了训练室,我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等待队长训话。

“这场比赛全队都需要做检讨。”队长说,“包括我,或者说,尤其是我。”

这种开场倒是不常见,主要是队长平时英明神武惯了,难得见他下一次罪己诏。罪己诏曰:“我对兴欣还是太想当然了,他们从战局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自己的战术意图,是我们选择了视而不见。放大对手的弱点然后出奇制胜,这始终是叶修最擅长的事情,我没有低估他,但的确高估了自己。”

听到这里刘小别坐不住了,起身说道:“队长,您别说了,不是这样的,这场团战会输完全是我们的原因,是我们自乱阵脚,既没能在队长受到围攻的时候及时救援,也没能守住人头优势打好下半场,都是我们的错,您罚我们吧,加训几次都行。”

队长摇摇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揽责任,也不是为了安慰你们,你们欠缺的不是实力,而是心态,一旦在场上心态失衡,再强大的实力也无法完全发挥出来。整个团队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作为队长难辞其咎。我们现在讨论这些,不是为了怪罪谁或者惩罚谁,而是为了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然后尽快把问题解决,因为兴欣所做的不仅是赢下了这场比赛,他们还向其他战队展示了一种思路:只要打败我,就打败了微草战队。接下来的每一场比赛,我们的对手都可能会模仿他们,把王不留行作为主攻目标。简单的加训是不够的,你们的练习将发生在今后的每一次赛场上。”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高英杰猛地站起来,队服拉链磕在桌沿上,发出“喀哒”一声脆响,“如果有下一次,我,我们一定不会表现得这么差劲……不对,不会有下一次了,以后我们根本不会允许对手集火成功!”

“这个不好说,看对面的实力了。”队长说,“一支队伍不该对任何一个成员产生过分的依赖,如果你们为了救我反而被牵制,同样是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今天输的这一局算是对手给我们上了一课,我们应该庆幸这是积分赛,问题暴露得很及时,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成本用来试错。”

而后话锋一转,“这场比赛中也有一个人值得表扬。”

说着队长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一时间有些汗颜,因为这场比赛我的表现其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换句话说,绝大多数的比赛中我的表现都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作为坦克中的战斗机,骑士中的司马懿(网友语),我的制胜秘诀就是撑到后期然后把对手耗死。此种打法实用性较高,观赏性较低,1v1是在拉磨,5v5是在镶边,总之都不怎么下饭。今年全明星主办方给每个入选的选手都做了职业生涯高光时刻剪辑,别人视频底下的评论一水儿的卧槽牛逼,高端操作,6666,膜拜大神,我那条视频的实时弹幕都是:卧槽,这都不死。

“王不留行出局后微草的攻击出现了明显的停滞,只有独活还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稳扎稳打,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你们下去之后多和许斌交流经验,心态上要向他学习。”队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技术复盘留到明天。散会。”

我再度汗颜。这经验虽有,却实在没什么好交流的。我的前队长是个刺客,虽然由于身负指挥重任不常使用舍命一击,但在比赛中盘就死出去的次数也绝不算少,如果风景杀挂了队友们就军心涣散,那三零一基本上可以直接解散。散会过后高英杰竟然真的来找我取经,这实诚孩子眼睛都哭肿了,表情倒是很坚毅,一上来就说:“对不起。”

我说:“唉,干嘛道歉呢,有失误很正常,大家在赛场上都是这样,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难免懵一下子。下次就好了。”

高英杰固执地说:“我应该道歉的,大家反应过来之后都在等我的指令,但我当时脑子里真的一片空白,像个刚出道的菜鸟。这太不应该了,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也辜负了队长的期待,队长没有怪我,但我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道歉没有用,我一定会行动起来的!斌哥,你有什么建议吗?”

小高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漫的男主角,可惜我不是女主也不是人生导师,讲不出什么载入史册的金玉良言。我说:“其实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你不是在为了队长打比赛,是为了赢。”

高英杰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在八赛季结束后转会来到微草,哪怕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半,偶尔还是会感受到一些culture shock。这就好比一个无神论者移民到了基督教国家,你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他人说不是的,神说要有冠军,于是微草就有了冠军。王队显然就是那个唯一的真神,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在粉丝的幻想中甚至偶尔散发着圣母的光辉。三赛季后荣耀联盟彻底步入青训营时代,微草战队的选手从正选到替补,除正副队长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微草电竞苗苗班出来的,对他们来说,王队既是队长又是班主任,还是挂在荣誉墙上的优秀学员,这样掰着指头一算,还真是某种程度上的三位一体,大家对他有种强烈的雏鸟情结,时常让我这样一只外来的野鸡感到格格不入。

当然这种格格不入仅限于心理层面,生活和赛场上我和队友们相处还是很融洽的。来微草的第一周我光微信群就新加了二十八个,首先有一个老板经理都在里面的俱乐部大群,其次有一个从第一赛季沿用至今的传家养老群,现役的所有签约选手有一个群,战队的正选队员们又单独有一个群,大家私底下有各种各样的约饭开黑小群,每逢队友生日还要新建一个没有寿星的惊喜筹备群……我怀疑自己上一部手机256G的内存就是这么挤没的。

刚到微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一天晚上十一点半,战队大群里弹出了一条来自队长的消息,言简意赅,就四个字:

来训练室

这个消息发得有点怪,没头没尾,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他的意思是让所有人立刻去训练室集合吗?当时是周末,一半的人已经回家了,没回家的那一半也都洗完澡钻进了被窝,除了微草老板决定让战队原地解散,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突发事件配得上如此歹毒的集合时间。

此消息弹出后大家立刻在微草战队群(无队长版)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加入这个群的时候袁柏清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发消息前一定看准群名,千万别手滑,谁错群谁尴尬。

我说:“呃,难道队长不知道大家背着他建小群吗?”

袁柏清苦涩地说:“你猜他是怎么知道的。”

总之现在薄情变得非常谨慎,把双号双待的习惯从游戏应用到了生活,防风用来在大群里回复“收到”,冬虫夏草用来在小群里灌水。此刻活跃着的正是他在小群里的二号影分身。

 

冬虫夏草:陛下急召臣等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飞刀剑:你问陛下

冬虫夏草:微臣岂敢

冬虫夏草:太子殿下可有头绪@木恩

木恩:不知道呀,但队长这种时间叫我们回去,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飞刀剑:卧槽,不会是队长手受伤了吧

叶下红:你冷静点,手受伤了叫我们干嘛,你是学康复的吗

叶下红:不吉利,赶紧说呸呸呸

飞刀剑:呸呸呸

冬虫夏草:所以咋办,真去吗,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加训也不能这个点儿啊

飞刀剑:我已经打上车了

使君子:我这周末没回家,先去训练室替你们探探风

木恩:我也出发了,待会儿没回消息就是在骑车

冬虫夏草:我家这边打不到车,b溃。只能叫醒我爸求他开车送我回市区了

 

我带着满头雾水围观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

 

独活:队长之前也会这么干吗

独活:休息时间突然发消息让大家集合

冬虫夏草:没啊

冬虫夏草:所以今晚才使人疑惑

飞刀剑:薄情你要是不方便来要不装作睡着了没看到消息吧

飞刀剑:我们给你实况转播

冬虫夏草:算了,还是去吧,万一队长真有急事呢

 

眼看大伙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揣摩圣意,我叹了口气,点开了微草大群,王不留行的指示依旧在最下面挂着,我打开对话框,回了一条:好的队长。是有什么急事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等了两分钟,队长没回,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穿衣服的过程中手机一直在震,我又切回小群,发现每个人都给我发了一个竖大拇指的emoji。

我回复了一个小猫双手合十的表情包,踩上球鞋出了门。和队里的北京土著不同,我周末也住在宿舍,去训练室倒是很方便,步行五分钟就到了,随后的半小时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到,队长却始终没有出现,又过了五分钟,群里终于弹出了新的信息。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刚刚那条是猫发的

王不留行:我刚才在洗澡,电脑正好开着聊天界面,可能是猫从键盘上走过去了

 

王不留行:你们已经到了吗?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微草。七八个人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默然无语,只有两声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防风:???

防风:[极品帅哥去世.jpg]

“防风”撤回了一条消息

“防风”撤回了一条消息

 

防风:噢没事队长,我们正好晚上出来散散步,哈哈哈

 

这件事的后续是周一的时候队长把猫塞进猫包里拎到了训练室,让缅因猫为自己假传圣旨的行为向大家赔礼道歉,猫咪柔顺的长毛和美丽的双眼立即俘获了所有人的心,众人沉迷吸猫,很自然地忘记了周末的乌龙惨剧。等我们开始训练,猫就在屋子里高傲地走来走去,随机坐到某个人的键盘或者手腕上,操纵屏幕中的角色打出一套吊诡的连击。

但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不是猫好,而是微草大家对队长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盲从的地步,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能对此产生抗性,主要还是因为在成为微草的副队长之前给三零一当了整整三年的骑士,对王队的定位与其他人有着微妙的不同。我进联盟那年微草刚拿了第一个总冠军,风头盛得很,网游里放眼望去一片用中草药当id的玩家,足够整理出一部本草纲目。当时我跟聪哥带着精英团打五十人本,刷完记录从副本里出来,发现另外一群人也被传送到了门口,脑袋上挂着中草堂的牌标,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赫然是大名鼎鼎的王不留行。王不留行的视角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然后我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好友申请。

我愣了,什么情况,大神主动加我,演的吧,这真是微草队长吗,不会是五不留行或者王不留彳亍之类的冒牌货吧,上一秒说你好我是王杰希,下一秒就说最近手头有点紧麻烦v我50万,助力微草拿下新赛季冠军。

在我愣神的当口,魔道学者已经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先开麦和聪哥打了招呼,然后问我:“你就是三零一的新人吧?有没有时间单挑一局?”

聪哥接话道:“你跟他单挑啊?待会儿可别后悔。”

魔道学者说:“这么厉害?”

刺客脑袋上冒出一个墨镜耍帅的表情:“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是我通过了对面发来的好友申请,拎起盾牌直奔竞技场。当时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还没打出磨王的名号,队内1v1练习都没人愿意摇到我,倒不是说我的胜率有多高,主要是打起来特别费时,对面打到最后跟坐牢似的,甭管状态崩没崩,心态首先是崩了。王队肯定也很少打这么漫长的单挑,最终潮汐倒下的时候,距离开局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对我来说算短的,打训练赛我通常都能拖过三十分钟,攒一波技能把对手消耗死。但微草队长显然不是凡人,各种连击技巧信手拈来,魔道学者的攻击节奏越来越快,反倒把我打出一脑门子汗。

“怎么样。”在旁边围观了一局的聪哥问,“评价几句?”

“很好的骑士。意识和操作都非常成熟,几乎没有新人的痕迹,放在团战中会优势更大,你们战队捡到宝了。”

“嚯,评价这么高啊,那就借您吉言了。”

聪哥乐呵呵地转过头,冲我比了个大拇指。能被王杰希这种级别的选手当面夸赞,换谁心里都是一阵暗爽。骑士在团队中注定是一个陪衬的角色,来自主攻手的赞赏就是对我们这个职业最大的肯定,我这个打法一般人欣赏不来,已经被吐槽成了习惯,但王队看起来是真的挺感兴趣,竟然又发来了对战申请,说:“再来一局。”

我说:“呃,还打吗,再打就耽误吃饭了吧?”

王队说:“试试。”

我看了聪哥一眼,聪哥没意见,于是对战再度开始,这一回,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拖到了第十分钟,画面定格游戏结束,潮汐又一次被面前的魔道学者清空了血条。

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聪哥先坐不住了:“不是我说,老王你至不至于,魔术师打法都用上了,欺负新人啊!”

对面王队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测试一下他的潜能。”

“测试出什么来了?”

“挺不错的。”

“就四个字?”

“怎么,还要我给你写篇八百字的分析报告?那是另外的价钱。”

“瞧你说的,谈钱就俗了。这赛季全明星在北京办吧?到时候你得包个车来接我们。”

“好说。”

两位队长又随意聊了两句,道别后各自下线了,聪哥可能怕我被打击到,离开前专门对我说:“老王这打法邪门得很,才出道就能跟孙哲平韩文清之类的猛人打个平分秋色,你还年轻,实战经验不多,用的职业也不够强势,打成这样已经很可以了。”

我说:“放心吧队长,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行。我都快两年没见他这么打了,突然来这么一出怪吓人的,他肯拿出压箱底的技术跟你打,说明是真的欣赏你。”

聪哥挺会安慰人的,但我的体感是王队在路边捡到个趁手的沙包,皮厚耐打,赶紧抓住机会多丢几下。当然,后来我知道了,这只是非常典型的队长,平等地关注每一个可能对微草有威胁的对手,隔三岔五来一出御驾亲征。

 

我们花了一上午复盘和兴欣的比赛,整个过程算不上愉快,但十分高效,随着讨论的深入,越来越多的队员开始参与发言,飘荡在空气中的那种沉重的氛围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摩拳擦掌的斗志。队长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好像昨天那场比赛带来的冲击已经用一个晚上消化掉了,新陈代谢速率远超联盟内99.9%的选手,难怪能带领队伍勇夺两次冠军。

虽然队长说不强制加训,但晚上大家还是很自觉地留了下来。队长也没走,他动动鼠标,往战队群里上传了一个后缀是avi的文件。

文件名叫20180306_微草vs嘉世,我点开一看,竟然真是三赛季时候的比赛录像。时过境迁,嘉世战队换了队长,嘉世队长改了名字,却又和微草在小组赛狭路相逢,看来队长这是触景生情,难得怀起旧来了。

七年过去,荣耀经历了不止一次大的版本升级和角色改动,早年比赛录像的参考价值变得十分有限,不知队长分享这个有什么深意。这时候王不留行用的还是天马行空的打法,大家没怎么亲眼见过,对此却并不陌生。三赛季比赛录像之于微草人就好比圣经的旧约,非但不会过时,还是万千信徒心中永恒的经典。我点开旧约看了五分钟,发现这回书说的是新微草本赛季初碰壁,魔术师被斗神教做人。众所周知,魔术师打法难以融入团队,因为他的攻击节奏和队友压根不同频,硬凑到一起打出来的效果类似于交响乐团里加入了一把电吉他,很炫,也很离谱。对此微草早期采用了一套策略:如果遇到弱旅,就由王不留行一对多,拖住两个甚至三个对手,其他队友借机对余下的人展开围攻,凭借人数优势率先完成击杀;如果遇到强队,就由王不留行拖住对方王牌,破坏其原有的战术体系,其他队友借机而动,沿着王不留行撕开的口子发起猛攻。

这个策略听起来简单粗暴,却让微草横扫了大半个联盟,足以体现王不留行在赛场上近乎恐怖的执行力,然而联盟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强中自有强中手,一旦露出破绽,很容易被打到破防。好在队长是天底下最不会破罐子破摔之人,而且深谙破而后立的关窍。他又往群里传了几个文件,都是三赛季微草和强队的团战对局,魔术师的身影在地图中穿梭着,时而行云流水,时而麻烦缠身,大家一头雾水地看了约莫半个小时,队长终于发话了。

“都看完了吧?有什么想法?”

队长的目光往台下一扫,所有队员的脖子立刻短了一截,把电脑屏幕当作掩体,躲避来自班主任的视线。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往往是课代表,于是替众人解围的重任一如既往地落到了小高身上。

小高说:“比较明显的一点是,微草和嘉世这一场过后,其他战队的战术也都有了更强的针对性,把王不留行与团队的脱节视作团战的突破口。这个和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相似,所以我们应该尽快做出调整,免得落入被动的局面。”

“嗯。还有呢?”

高英杰想了想:“还有就是,团战中保持队伍的整体性太重要了,五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哪怕是队长这么厉害的选手,也没法仅靠一己之力赢下每场比赛。”

“这种整体性是靠良好的指挥来保持的。”队长说,“刚出道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没法和队友打配合,实际上微草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指挥。我是整个队伍的核心,却没法下达出能被有效执行的指令,这种随心所欲在高水平的赛场上是行不通的。反观叶修,他的打法很简单也很老土,意识和操作却都是顶级,而且对场上每个人的状态都有着精准的知觉,他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知道哪些事交给队友做会更高效,也知道他们究竟能做到哪种程度。像他这样打,才能让全队的力气使到一处。”

高英杰喃喃道:“这些队长以前都教过我,但我好像还是太纸上谈兵了……”

“因为你很少有在正式赛场上指挥团战的机会,还不习惯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队长说,“战术思维的培养没有捷径,必须不断试错,不断调整,不断积累经验,完成团队之间的磨合。这个过程也许会很难,但是没关系,微草第四赛季就是这样过来的,你们会表现得比我们当年更好。”

训练室里很安静,微草队徽静静悬在挂钟旁边,坐地日行八万里,将一道看不见的分界不动声色地迈了过去。

小高的寝室里有一个小横幅,就挂在门口的冰箱上,上书十个大字:要肩负起微草的未来啊。红底白字,非常醒目也非常中二,很符合他少年漫男主的人设。后来我得知这句话是八赛季时队长亲口对他说的,那时候未来两个字仿佛还很遥远,要走很长的路才能抵达。如果拿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线,只要用足了力气,就能在灰色的路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刻痕,而能给岁月留下刻痕的,大概只有一个人的决心。

“还想说一件事情。”队长清了清嗓子,“我早你们几年出道,又一直是队长,可能树立起了一种……形象。但如各位所见,我也有过不成熟的时候,做过许多不自量力的尝试,更不是万能的,大家的滤镜最好还是收一收,以免影响了对很多事情的判断。”

我傻眼了,队长这是在干什么,旁敲侧击地劝小朋友们别太崇拜他吗?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我定然会在心里轻轻吐槽一句明人不装暗逼,但队长说这话的语气很诚恳,是真把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当成一段黑历史在讲,拿魔术师打法当反面教材。我躲在电脑屏幕后面无语凝噎,转头一看,旁边的袁柏清和高英杰满脸写着感动,眼睛都快往外冒星星了。

“放心吧队长!”袁柏清震声道,“下轮比赛我们一定会好好打的!”

常规赛第28轮,微草的对手正是我的老东家,三零一度。

三零一在联盟里属于一支中上游战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年的保留项目是和雷霆烟雨争最后一个季后赛名额。微草来挖我的时候俱乐部其实不大情愿,奈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双方拉扯小半个月,最终敲定了一份交换转会的合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服从组织安排签了协议,卷起铺盖去了祖国伟大的首都。临行前聪哥带着队员们来送我,大家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飞上枝头的凤凰,只有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流窜在京津冀地区的一只野鸡。打职业如打工,我这波是从度小满跳槽去了字节跳动,看似实现了阶级跃迁,工作内容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训练还是照常做,比赛还是照常打,最大的区别可能是终于不用在年会上唱热爱301℃的你了。

上赛季三零一惜败给了雷霆,没能打进八强,下半年赶紧新签了一个骑士,叫白庶,是个海归华人,在欧洲打了四年联赛,思维体系和国内都不太一样,先前和微草打友谊赛还专门带了个金色飞贼,说他在英国有个魔道队友,对魔术师慕名已久,特地托他帮忙要个签名。

这轮我和白庶都被安排在了个人赛,但不在同一顺位,两个骑士终究没能单枪匹马一决雌雄。袁柏清看到后大松了一口气,我说:“对我这么没信心吗?”袁柏清说:“就是对你太有信心了,怕你俩打起来全队赶不上回村的高铁。”

聪哥上的也是个人赛,意图很明显,打算来一招田忌赛马,直接放弃擂台,专心保单人赛的分数。今天是三零一的主场,但在擂台赛即将开始之时,观众席上还是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擂台赛在微草粉眼里没有主客场之分,统称为杰希大神的祭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串成老北京糖葫芦再淋点急支糖浆。从理智上讲这种精神状态很不可取,电子竞技没有理所当然,话说得太满容易被打脸;但从情感上讲,队长从没让人失望过,擂台赛的两分拿在手里,给人一种稳稳的幸福。

这次的擂台队长甚至没有出场的机会,刘小别和柳非两个人就拿下了战斗。短暂的休整过后,我们披上外套,向着选手席进发。两个队伍在走廊里擦肩而过,聪哥朝我们吹了声口哨,很嚣张地说:“过去都是念着跟老王的交情才放你们一马,这次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队长回了两个字:“是吗。”

聪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懂不懂?待会儿可瞧好了您呐。”

“拭目以待。”

队长说完就继续往前走了,袁柏清走在队伍最后,偷偷朝三零一的背影做鬼脸。他今天非常的斗志昂扬,专门在队服里面穿了一件痛T,淘宝四十九块九来图定制,胸前印着“我等的是CD”,背后印着“你等的是死”,黑体加粗,十分提气。微草每个队员都有一件类似的衣服,高英杰的是“领导心腹”,刘小别的是“领导心腹大患”,梁方的是“早日退休”,我怀疑都是袁柏清送的,他去年也送了我一件,上面写着make微草great again。

职业选手赛前遇上相互飙两句垃圾话是常事,但三零一的自信也不是空穴来风,这赛季他们的阵容没有变化,战术却与之前大不相同,聪哥还是战队队长,但战队的核心显然已经从刺客变成了骑士。潮汐这个角色在我手里是司马懿,落到白庶手里就成了关云长,横刀立马一身正气,盾牌都好似镀了一层圣光,技能树也大调过,没留下一点过去的影子。有这样一个正义凛然的角色引领全队节奏,风景杀自然而然地游走出去,干起了刺客的老本行。先前小组赛对上兴欣,他就使出舍命一击带走了对面的牧师,然后由潮汐统领全队,取得了整场比赛的胜利。

赛前讨论时高英杰提到了这一点:“风景杀有很大概率会利用一击必杀,和王不留行同归于尽。”

“嗯。”队长说,“那不是正好吗。”

高英杰呆住。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简意赅地说:“这次别再错过时机了。”

三零一的阵容中有三个职业和微草是重合的:剑客、骑士和牧师,剩下的两个则分别是风景杀和搬山。搬山是李亦辉转会到三零一后使用的柔道角色,单看硬件装备不如沾衣乱飞,但属性强度一点儿也不差,袁柏清从开局就缩在我身后,生怕一不小心被他捉走。

四个圣职系待在场上,换血的速度比平时慢上许多,两支队伍你来我往,绕着地图打起了拉锯战。不紧不慢的攻防之间,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恰在此时身侧传来一道风声,我没有时间细想,操纵着独活举起盾牌,替防风挡下一记弧光闪,紧接着释放盾击,试图拦住刺客的去路,但风景杀一矮身,直接用受身操作从盾牌下滚了过去。我迅速丢出一个挑衅,但风景杀冲刺的方向和我的预判截然相反,他没有冲向近在咫尺的防风,而是毫不留恋地朝地图另一端奔去。

此时飞刀剑正在与搬山激烈地缠斗,王不留行和木恩则在合力围攻三零一的牧师,风景杀跑的方向大致是那一边,最终的目标却似乎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转动视角,看到了站在牧师身侧的骑士潮汐。他举起盾牌,做出了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前摇动作。

吼叫。技能的作用范围把王不留行和木恩都划了进去,两个魔道学者被迫转向,不受控制地向着潮汐飞去。要解除嘲讽必须给出一个技能,木恩毫不犹豫丢了个最低阶的魔法弹,显然一点输出也不想浪费在肉盾身上,转身又要往牧师身旁飞。王不留行却顺水推舟,抬手做了个上抛的动作,一道闪着电光的锁链从空中落下,霎时缠住了立在原地的骑士。

魔道学者的道具大多是瞬发,速度快,但攻击距离短,两个身位格内才能命中,王不留行几乎是站在潮汐面前丢下锁链的,在闪电亮起的瞬间,风景杀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到了王不留行身后。如影随形是刺客的高级移动技,而王不留行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风景杀和潮汐的连线上,从侧面视角看,他简直像故意撞过去的一样。

我下意识看向数值面板,王不留行血量:46%,风景杀血量:53%。这是一道一年级小学生也不会算错的算数题。

下一刻——舍命一击。

刺客最受欢迎、最具煽动性的技能,最能体现职业特色,也最考验操作者把控时机的能力。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但此刻观众席上爆发出的喊声想必已经掀翻了整座场馆。闪电锁链还在持续给潮汐带来伤害,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魔法道具能消耗掉的血量了,魔道学者和刺客的生命飞速下滑着,眨眼间就见了底。系统消息弹出,王不留行再次成为团队赛中第一个被送出场的角色。

就在同一时刻,微草的队伍频道里也刷出一条消息。

木恩:小别

剑光亮起,果断收割走了风景杀仅剩的血条。开局十三分钟,双方各阵亡一人,还恰好是两队的队长,这种场面在荣耀联赛史上大概也是头一遭。治愈术适时地落在剑客身上,抵消掉了搬山刚打出的伤害,我操纵着独活向飞刀剑靠拢,牵制敌方的火力,木恩也没有停下手上的攻击,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对方治疗,扫把甩出一道暗色的残影,连贯而澎湃地朝着对手攻去。

在这样紧张的对局中,我的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很不相关的念头:三赛季队长决定改打法的时候,其他队友的心情肯定也很复杂吧?我每每想到他说“你们会表现得比我们当年更好”时的神情,都会感到一阵五味杂陈。上次产生类似的心情还是被家里人逼着喝蔬菜汁,明知道它有益于人体健康,喝进嘴里却又忍不住愁眉苦脸。王队显然是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喝蔬菜汁的人,正如此时此刻,他面不改色地把微草交到了我们手中。他打比赛不是为了某个人,也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微草赢,似乎一旦缺了微草这个主语,连胜利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就像韩文清永远是霸图战队的队长,王杰希这个名字前面永远只会缀上微草战队的标识,近乎冷酷的理智下面是一颗连我都看不太懂的真心。微草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但肯定不是字节跳动也不是阿里巴巴。电子竞技胜利至上,战队经营利益至上,发现在二者之上还有别的东西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安慰,在最不理解队长的时刻,我反而逐渐理解了队友和粉丝们对他的感情。也许世界上还是需要一些没法解释的东西,碰到这样的东西,人们才会选择去信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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