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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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汪】万岁2007

梗概:汪淼被智子投射进了二维空间——一言蔽之,他变成了纸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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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强推开纳米中心办公室的门,一反常态地没在桌边见到汪淼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奇怪,门明明没锁,人跑哪儿去了?又进实验室了吗?科学家都不用吃饭的?

史强腹诽着,翘起二郎腿坐到屋里的真皮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打开贪吃蛇,决定像往常一样消磨掉这段等待的时光。就在这时,一个来电提醒突兀地出现了屏幕上,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汪淼。

史强按下了接听键,才说了一个“喂”字,就听到汪淼用急切的声音说:“史强,你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是啊,你在哪儿呢?”

“你站起来。”汪淼说。

“啊?”

“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面。”

“嗯,然后呢?”

“坐到椅子里。”

“坐下了。”史强拉开转椅,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干嘛呢这是,玩儿精神控制呐?看不出来,汪教授还挺有情趣啊。”

“胡说什么!”汪淼听起来更急了,“你还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史强迅速扫视了一遍桌上的物品:电脑,保温杯,餐巾纸,笔筒,实验记录本,还有一摞打印出来的数据结果,各种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他把转椅往前凑了凑,垂下视线,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手边的A4纸上画了一个长得很像汪淼的小人,穿着淡色格纹衬衫,带着细框眼镜,手里还举着一部手机,看上去活灵活现的。

活灵活现的汪淼慢慢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

史强的眼珠子险些被惊得掉出来,他张大嘴巴,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纸面,有看了一眼手机,不确定地叫道:“汪淼?”

汪淼在听筒里叹了口气。

“现在你看到了。”

史强百年难得一见地失语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人,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什么情况,汪淼,汪教授,你怎么,你这,你怎么跑进纸里头了?这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此时汪淼反而冷静下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史强,你还记得我们最后在游戏里看到的场景吗?三体人能够操纵九维空间,他们对高维质子进行了二维展开,让趋近于无限大的镜面包裹整个星球,也就是说,他们拥有将高维生物压缩进低维空间的技术。”

史强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迷茫,汪淼只好继续解释:“打个比方,你可以想像一个箱子,它是三维空间中的物品,用更通俗的话说,它是立体的。但是当构成箱子的六个面被拆开,再铺平,它就从三维的纸箱变成了一张二维平面中的纸。”

史强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质疑道:“你被拍扁了?那怎么还有鼻子有眼的?还是被拆开了?但也没见着内脏露出来啊?”

汪淼露出一个梗住的表情:“因为生命体与纯粹的物质是不同的,直接对生命体进行展开无异于谋杀,发生在我身上的不是‘展开’,而‘投射’。类比一下就是,箱子的结构没有被破坏,但你只能从单一角度看到它。”

史强摸着下巴问:“那你能看见我吗?”

“你正对这张纸的时候是可以的。但低维生物无法感知超出自身维度的存在,从我的角度看你,你也是一个平面上的人,像在看电视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我进你办公室了?听见开门的声音了吗?”

“没有,我们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位面,声波无法相互抵达,一切信息只能以电磁波的形式传输,所以我试着拨通了你的电话。但信号是怎么运作的我也没想清楚,你进门之前我已经打了三次,都显示无法响应,这一次却接通了,所以可能和距离有关系……不明白,二维空间里显然没有移动或者联通。”

“万一有电信呢?”

跟钢笔差不多高的汪淼小人摆出一个无语的表情:“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史强又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你不是每天这个时间都非要拽我去吃饭吗?”

“万一我今天没来呢?你学生也没来找你,你就一个人一直被关在纸片里啊?”

汪淼抿了抿嘴,说:“你这不是来了吗。”

史强把A4纸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凑到眼皮子底下仔细端详,担忧之余又感到一丝愉悦。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汪淼总是遮遮掩掩的,现在被打印到纸面上,各种小表情那简直是一览无余,怎么看怎么有意思。他伸出手指在汪淼脸上戳了两下,汪淼嫌弃地直往旁边躲:“都说了不在一个空间,碰不到的。”

史强遗憾地收回手,问:“所以你变成这样是三体人干的?”

“是智子。”汪淼说,“它找上我了。”

“怎么回事儿,它又往你眼睛里头写字了?”

“它想阻止我们的纳米实验。”

史强面色一凛:“然后就把你塞纸片儿里了?这算什么,威胁吗?你不答应停止实验就不放你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汪淼叹了口气,“我们需要外援。”

 

于是,三十分钟后,史强坐在了丁仪家的沙发上。丁仪捧着汪淼的那张A4纸,精神状态与醉酒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人基本可以用癫狂二字形容,看得史强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一个激动把纸撕成两半,连着里面的二维汪淼一起腰斩。

“丁博士,轻拿轻放啊。扯坏了可不知道能不能拼回去。”史强提醒他。

丁仪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依旧两眼发直,口中喃喃重复着一些“物理学奇迹”之类的话,绕着客厅没头苍蝇似的不停地踱步。史强的电话还和汪淼那头接通着,打开免提放在桌上。汪淼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丁博士,我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

“帮助?我能帮到什么?”丁仪举起白纸对着灯光看了看,“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你复原,我看全世界都没人知道,操控维度对我们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地球上的技术远远达不到这种水平。”

史强“蹭”一下从沙发上直起身:“变不回来了啊?”

“我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方法是用扫描仪提取像素点,把二维汪淼上传到计算机里,然后写一个拓展软件。但这是普通建模的思路,意识是无法上传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几十年后开发出了把人类意识数据化的方法,他的肉体也将不复存在。”

这下史强真有些急了,他把手机拿起来,连珠炮似的对着听筒丢出一串问题:“汪淼,听见没有,你可能变不回来了!你照实说,纸片那边儿究竟什么情况?冷吗?饿吗?需要上厕所吗?能看到别的东西吗?纸被拿起来的时候会感觉天旋地转吗?”

“目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也感受不到外部空间的位移。”汪淼顿了顿,“但确实有点饿了。”

“这怎么办?我,我给你画碗面?”

汪淼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还会画画呢?别画一碗蚯蚓把我毒死了。”

“对我这么没信心啊?你要是不信任我的画功,我请一个专业画家,每天定时给你画三顿饭。”史强说,“不对,你能不能从一张纸跑到另一张纸上?如果能做到这个,直接去拿各种饭店的小广告和菜单就行了,菜单上什么好吃的没有啊,一分钱不用花,天天吃满汉全席。”

“照你这么说,找个售楼部的传单,我就住上三环内的别墅了。”

“可以啊!想要什么家具也都很容易,去商场里拍几张照片回来,往你这纸上一贴,哎,节能减排,应有尽有。”

“那我想要一台计算机。如果电磁波能够维持手机通讯,无线网络应该同样可以跨越空间。”

“好说,你尽管开口,什么电话电脑电冰箱,电扇电视电饼铛,通通安排上,原地奔小康。”

丁仪说:“怎么感觉跟烧纸一样。”然后立刻被史强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呸呸呸,怎么说话呢,不吉利。”

丁仪嫌弃地往后躲了躲:“说吉祥话有什么用?你就算把卢浮宫搬进二维平面,也改变不了汪淼下半辈子都被困在一张纸里的事实。”

“不会的。”汪淼说,“今晚零点一过,我就能回到三维世界了。”

另外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史强说:“难怪你看着不着急呢。怎么回事,汪教授,你是白雪公主吗?一过零点就现原形。”

汪淼纠正道:“过零点现原形的是灰姑娘。”

丁仪崩溃:“这是重点吗?!”

汪淼说:“对于我们来说,维度转换不可能实现的原因是我们缺少通过光速屏障的条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光速是无法被超越的,它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给物质赋予再大的能量也无法使其追上真空中的光子。但三体人似乎开发出了一种特殊的介质,能够降低光的速度,而且经过这种介质的光子回归真空后速度仍不恢复,从而让逾越光速屏障成为可能。”

“已经成为现实了。”史强说。汪淼解释的这一大堆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也毫不关心,他追问道:“零点是怎么回事儿?”

“智子说的。它没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只是要让我体验一下异维空间,在看到更广阔的宇宙之后,我自然会意识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丁仪拍案而起:“那就是还有不到四个小时,走,去实验室!”

史强问:“去实验室干嘛?”

“做实验啊!”丁仪说,“一个活生生的二维平面人!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实验对象吗?”

“滚蛋。”史强说,“汪淼怎么就成你对象了?”

丁仪脚下一个踉跄。汪淼冷静地说:“我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们需要丁博士实验室的设备。”

“什么想法?”

“利用双窗口光分路器将我身上的低维能量反向弹射,把另一个人送入高维空间。”

 

客厅安静了足足半分钟,史强是因为没听懂,丁仪则是彻底被应用物理学家的脑回路镇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想法可够大胆的。我本来计划的是探索二维平面的物理法则。汪淼,你可想好了,看到高维宇宙是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的。”

“所以这个方案具有可行性。”

“是,但仅限于理论,没人知道其中有多大风险。你想让谁来当这个被弹射进高维宇宙的幸运儿?”

汪淼吞咽了一下,轻声问道:“史强,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史强愣住了:“啊?”

“利用这张纸上附着的能量和特殊介质,你可以进入四维,五维,甚至更高维度的空间。究竟能到达哪一层我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的,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遇到各种难以理解的事,但相信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看到超越人类想象的事物,甚至……做出超越人类能力的选择。”

丁仪忽然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的。”汪淼承认得很干脆,“丁博士,你前几天喝酒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关于不同的人生和宇宙的可能性,现在一个直面它们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史强说:“你们什么时候又背着我偷偷喝酒了?”

没人理他。丁仪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说:“我明白了。你不仅想要更多的可能性,还要把投骰子的权力交到他的手里。”

“我尊重他的想法,因为那是他的人生。”汪淼说,“我也信任他的选择,我相信他不会被这种力量摧毁。”

丁仪说:“你的意思是无知者无畏。”

汪淼摇头:“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没那么容易被自己见到的东西击垮。”

史强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怀疑地问:“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丁仪走到衣架旁边,拿了一件外套往玄关走,边走边说,“你们是开车来的吧?时间不多了,拿上车钥匙,现在就去实验室。史队长,我在路上给你解释一下维度的概念。”

史强跟着他出了门,脸上还是有点懵:“啥意思,你们不会真想让我一个门外汉去那什么高维宇宙观光吧?”

“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丁仪说,“一项实验的成败不在于实验对象,而在于观测者。我显然得当那个观测者,从外部协助你和汪教授实现维度跳跃。”

“合着我就是一只小白鼠呗?”

“一只有自由意志的小白鼠。”

两个人一张纸边聊边下了楼,这回丁仪坐进了黑色桑塔纳的副驾驶座,汪淼被放在了仪表台旁边,为了避免他掉下去,还往A4纸上压了一个车载的小狗摆件。汽车发动后丁仪清了清嗓子,对史强说:“半个小时学会弦论是天方夜谭,我尽量往通俗了讲,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仔细听,能理解多少算多少,”

史强点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三维以内都是很好理解的:零维是一个想象中的点,一维是一条理想化的线,二维是线条移动组成的平面,三维是平面发生弯曲、折叠、累加等变化后构成的空间,也就是我们最为熟悉的,此刻所处的世界。”丁仪说,“而四维归根结底就是在三维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个新的要素:时间。”

“这要素哪儿新了?”史强说,“我们不也能感觉到时间吗?”

“对我们来说,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二维生物只能看到三维物体的截面一样,我们作为三维生物只能看到四维空间的截面,也就是此时此刻的现实。但对于四维生物,时间是有实体的。你把烟盒抛出去,它沿着抛物线落到地上,每一刻你的眼里都只能看到那一个烟盒。但四维生物能在同一时间看到无数个烟盒,这些烟盒组成了一条抛物线。换句话说,对他们而言‘时间顺序’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

“那按照这个意思,四维生物岂不是可以同时看到很多个自己同时出现在房间里?这个我早晨在刷牙,这个我中午在吃饭,那个我晚上在睡觉,全塞一屋,不嫌挤啊?”

“就是这个道理,时间是连续的,四维生物抬起眼睛,可以看到自己从头到尾的一辈子。”

“视力真好。”史强说,“但整个人生都被剧透完了,他们活着不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会,在四维空间你能看到无数个自己,但到了五维空间,你能够看到每个自己在每个节点的可能性。”丁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速记本,拿起中性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比如说你第一天去上学,你可能被老师安排当上了班长,可能和同学打架直接被退学了,也可能路上被车撞了,根本没能去学校;在你高中毕业选专业的时候,你可能填了警校,可能填了综合大学,也可能错过了志愿填报时间,这辈子和当警察无缘了。懂了吗?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存在无限可能,而五维生物能够看到自身在未来的不同分支。”

史强说:“那这不是作弊吗,干每件事情之前都已经提前知道了结局,还能这么玩儿呢?五维空间里肯定没有体彩大乐透。”

丁仪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继续讲道:“引力场可以使五维空间弯曲,像一张纸弯曲后两端合在一起那样,让代表着不同可能性的分支交叉重合。”

“交叉之后呢?”史强问,“辍学的我能跑到当警察的我的时间线里吗?”

“没错。”丁仪打了个响指,“六维空间里真的有后悔药,而且不用重走一遍漫长的人生。不过,虽然可能性有无数个,真正有意义的现实却只有一回,也就是你最终选择的那条时间线。如果你从A线跳到了B线,那A线其实就消失了,更准确地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史强恍然大悟:“懂了,这不是跟薛定谔的猫一个道理?没打开盖子的时候,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都有可能,所以叫叠加态,一旦打开盒子,猫的死活就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而且非死即活,不可能又死又活。”

车里安静了一瞬,丁仪把眼镜推回鼻梁上,难以置信地问:“史警官还知道薛定谔的猫呢?”

“他还知道波粒二象性呢。”汪淼说,“不能小瞧了科普读物的力量。”

史强得意地笑了两声:“早说了,别拿《十万个为什么》不当干粮。赶紧的,七维又是怎么回事儿?”

“七维空间上升到了宇宙尺度。正如你的人生是由无数个节点组成的一样,我们生存的宇宙也存在无数个重要节点,从这些节点会发散出无数种可能。”

史强沉默了一会儿,说:“噢。”

汪淼说:“你没听懂。”

史强说:“……嗯。”

丁仪长叹一声:“这么解释吧,你的人生有报考警校、报考综合大学,以及放弃高等教育三种选择,但这些选择其实都是建立在一个大背景下的:我们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从社会层面来看,它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改变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换句话说,为成千上万人提供了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但如果这个大事件本身没有发生呢?”

“哦,好像懂了。”

“一棵树上有很多花骨朵,最后哪一朵花先开了,蜜蜂就会去采那朵花上的蜜。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只是随波逐流的小蜜蜂而已。佛教中其实有类似的理论,叫做‘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太玄乎了。你们接着讲吧。”

“八维空间……八维空间可以视作五维的升级版,人的时间线变成了宇宙的时间线,因此出现了平行宇宙的概念,也就是‘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平行宇宙间是不相交的,想从一个宇宙来到另一个宇宙,就需要回到起始的节点。而九维空间是六维的升级版,原本相互平行的宇宙在引力场的作用下发生弯曲,产生交点,九维生物可以在两个宇宙间自由穿行,不再受时间线的限制。

“再往后和你讲也没什么意义了,十维空间被认为是弦的世界,包含着一切的一切,十一维则是十维空间加上记忆和感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些理论都没有被真正验证过,总而言之,史队长你自求多福吧。”

 

丁仪从实验室仓库找来了一个防静电周转箱,指挥着史强蹲进去,然后开始往上面插各种各样的连接线。光分路器,转接头,放大器,能量传感器,史强趴在箱子边上看着他忙活,感觉眼下的情景有点像自己在医院的时候,也是一堆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插。鼻氧管,输液针,心电监护,静脉通道,好像只要连的管子够多,就能把他岌岌可危的生命拴在这个世界上。

“史强。”汪淼忽然叫了他一声。史强应道:“诶,怎么了?”

汪淼却又不说话了。纸片被固定在一个表面有均匀小孔的光子晶体板上,晶体板下方是激发座,由一条很粗的缆线和光分路器连接。从史强的角度看不到纸面上的人,但他立刻猜到,淼淼这是紧张了。

“没事儿。”史强安慰他,“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吓不着。你也别太担心,不是零点就能回来了吗?”

丁仪连好所有设备,又挨个调试了一番,最后才拿着周转箱的盖子走过来,对着史强叮嘱道:“万事小心,做任何举动前都要三思再三思。跳跃至高维空间后,我们将无法观测到完整的你,你会变成薛定谔的猫,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状态。零点过后,我们会打开这个黑箱,然后……世界尘埃落定。”

史强在箱子内壁上敲了两下:“这黑箱也太磕碜了,还没个棺材大。”

“怎么说话呢?!”汪淼的声音听起来凶巴巴的,像是急得要从纸片里边跳出来。史强赶紧“呸呸呸”了三声:“我瞎说的,瞧我这嘴也没个把门,淼淼你别放在心上。”

丁仪说:“我建议你们先挂掉电话,免得出现电磁信号干扰。”

于是史强挂断了通话,把手机塞回兜里,整个人蜷缩进逼耸的周转箱,开始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精神高度紧绷着,抓捕嫌疑人行动前的几分钟内他就会保持这样的状态,潜心蛰伏,蓄势待发。丁仪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变得非常遥远,他正在对着摄像头进行试验记录:

“2007年8月3日,晚21点33分,丁lab将进行全世界第一次维度传送实验,仪器准备就绪,实验对象:汪淼,史强。二人均为自愿参加该项实验,由于时间紧迫,未进行专项伦理审查,如有争议以实验对象个人意见为准。OK,激发台充能开始,倒计时一分钟。”

史强把呼吸放得又深又慢,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分钟被拉得无限漫长,又好像一眨眼就已经过去,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种类似被闪电击中的感觉,视野内全是炫目的白光,噼里啪啦地在神经元表面炸开,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也不过如此了,史强大口喘息着,用力推开头顶的盖子,从周转箱里站起来,慢慢环顾四周。

他真的看到了时间。这一刻史强才真正理解丁仪所说的“三维生物只能看到四维空间的切面”是什么意思,来到四维空间后,这个房间内所有的时间同时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和丁仪跨过实验室的门槛,他和丁仪合力将一个黑色的周转箱搬到屋子中央,他蹲在箱子里,看着八个丁仪“同时”调试八台不同的仪器,再往前看,甚至可以看到维度跳跃成功后、从二维转回三维的汪淼,他站在黑箱旁边,忧心忡忡地望着那紧闭的盖子。

史强抬起双眼,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四维生物的视力果然非同凡响,他一眼就望见了刚出生时的自己,皱巴巴的,躺在十年前过逝的老妈怀里攥着拳头嚎啕大哭。小孩长大的过程像一个奇迹,猴子一样的小生物随着四季变幻飞快地伸展开了,史强和隔壁院大他三岁的孩子王打架,飙出的鼻血在空中连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史强报考了军校,每天早晨绕着操场跑十五圈,从下巴上滴落的汗水成了一条透明的细绳;史强随部队上了战场,子弹穿破空气,像一支没有来路和尽头的利箭,狠狠刺入人类的肉身。海量信息和画面同时涌进他的脑子里,荡起一阵一阵的耳鸣。史强张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顺着光阴的脉络,寻找每个从自己生活中走过的人。

当时间成为固态,人的命运线也化作了实体,彼此纠缠,或是短暂交汇。他看到了因病去世的父母,愤然离婚的前妻,处在叛逆期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高升离职的同事,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完整线段,没有哪两个人的线段可以完全重合,大家都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给予一段陪伴,然后走完各自的人生。

史强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汪淼,他们的两条线段汇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只有小小的一个点,此后就再不相交。史强把那个点拖长了仔细看,他们并肩走过许多道走廊,开车驶过许多条街,在卤煮店里留下许多个静止的身影,那样真实,那样栩栩如生,像是时间和生命浓缩而成的标本。四维空间无所谓时间长短,只要存在过就是永恒。

他转过身去,看向未来,他自己的未来有两百年都定格在冬眠舱里,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在不断变化着,新的时代到来了,命运沿着既定的轨道持续延展。史强的视线紧紧跟随着汪淼,汪教授的大多数时间在家和纳米中心的两点一线中度过,形成一圈圈规律的条带,条带的颜色不尽相同,因为汪教授的衣柜里有七八套不同颜色的衣服;随着圈数增加,皱纹逐渐爬上了他的眼角,成为时间流逝的残酷证明。太空电梯工程的进度有些缓慢,但史强只要移动目光,立刻就能看到它建成时的样子,两百根纳米缆绳笔直地穿过云霄,铸成一座奇迹般的通天之塔。

真的成了!回去之后告诉汪淼,他肯定得开心得蹦起来。

史强往更远的地方看去,视线越过汪淼的墓碑和雕像,看到自己从冬眠舱里爬起来,因为肌力没有完全恢复而一屁股跌在地板上。他的身影重新开始移动,与新的线段交汇又分离,也见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然后因为一次任务,他走上了太空电梯。

史强好奇地观望着,目送自己通过安检,穿上抗荷服,在踏入轿厢的前一秒,那个“史强”忽然抬起眼睛,与他对上了视线。

史强心里一激灵,刚刚那是什么?不是说三维生物没法看到四维空间吗,怎么自己还能跟自己对视?意外还是错觉?没等他想明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还是那两个字:汪淼。

史强接通了电话。

“史强!你那边怎么样?”

“这比国内各种观光项目带劲多了。”史强说。

汪淼明显松了一口气:“安全就好。接下来要再次激发,从四维提高到五维,你做好准备。”

五维空间能干什么来着?这句话史强没有问出口,灵魂出窍的感觉再次出现,眼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座万花筒,他的视线停驻在哪儿,就会从那里延伸出无数种可能性,光怪陆离地投射在镜面上。

如果他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之后选择打报告回家,而不是继续随队深入东南亚丛林;如果他那次审讯犯人控制住了情绪,没有把人打成残废;如果他听从前妻的劝说换一个更清闲的岗位,然后去参加史晓明的每一次家长会;如果汪淼试探着凑过来亲他的时候他坚定地把人推开,而不是把人按在车门上亲了一通,又推进汽车后座大干了一场;如果围剿ETO的时候他没有冲在最前面,如果辐射没有恰好导致基因突变,如果他没有在冬眠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如果保护面壁者的任务没有交给他……

镜面不停旋转,史强开始感到眩晕了,一种接近宿醉的感觉,让他很想找一个垃圾桶大吐一场。他从来不去想“如果”,这种事一旦想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人生在世几十年,回忆里装满了后悔和遗憾的事,但活着就是要带着这些东西继续往下走,去做下一个可能带来后悔和遗憾的选择。史强不怕这个,因为现实理应如此,古往今来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不被剧透的人生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

又一道白光闪过,好了,现在他身处六维空间了,后悔药就握在他的手中,他能让“如果”取代真实,在每一个节点做出最优的选择。但是,史强头晕目眩地想,但是假如抚平了一切遗憾,那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人生?

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遗憾的人生吗?

史强缓缓举起手机,屏幕显示通话仍然处于接通状态,他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说:“汪淼。”

汪淼立刻回道:“我在。”

“你们刚才讲的那些听起来很扯淡的理论竟然是真的。”

“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有点儿处理不过来。”史强说,“要是能把你科学家的脑子借给我就好了。”

汪淼温和地说:“科学家也没有见过你现在所见证的东西。史强,相信自己的直觉。”

“行,我争取给你带个纪念品回去。”

“好啊,放在实验里这叫随机取样,我一定好好保存你带回来的样本。已经快十一点了,维度还有上升的空间,你准备一下,丁博士要继续充能了。”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史强像颗石子一样被弹入了更高级别的宇宙,身处七维空间,他的视野不再限制于自己的人生,更加广阔的世界线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真正的秦始皇和墨子,真正的牛顿和冯诺依曼,真正的太平盛世和真正的古代战争,历史在他眼中变成了一条物理意义上的流淌的长河,波涛无尽,滚滚向前。这时史强忽然有了灵感,他在大兴安岭深处找到了红岸基地,巨大的接收器在天幕下笨拙地转动,操作室里有四个人,一个人在发呆,两个人在睡觉,还有一个人站在控台前,额头上沁满了汗水,那是年轻的叶文洁,她的手指正悬停在红色的按钮上。

“住手!”史强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按!”

叶文洁恍若未闻,对准按钮轻轻按了下去。

“史强!”汪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在和谁喊话?低维生物听不到的!你得去到九维空间,然后对宇宙做出选择!”

维度跳跃连续地进行了两次,更多画面涌向史强的视网膜。平行宇宙的深邃和广博令人目眩神迷,他像被丢进了一间满是镜子的更衣室,在每一个镜中世界中寻找扭曲变形的自己。一直居住生活的世界不过是千万种可能性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在另外的宇宙中,文明发展的进程也许不同——史强看到这一个自己还在扛着锄头种地,那一个自己上下班通勤开的是飞行器;政治社会的格局也许不同——这一个史强还梳着清朝的马尾辫,那一个史强的身份已经成了世界公民;甚至物种演化的方向都可能不一样——假如没有了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那颗小行星,恐龙至今仍是地球的主宰。太丰富了,太神奇了,史强觉得自己像被丢进了超市打折区,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应接不暇的滋味。

找一个没有三体入侵地球的宇宙并非难事,但在这些宇宙里,在蝴蝶扇动翅膀过后,其他事件也变得面目全非。一个宇宙中蕴含的信息太过庞杂了,哪怕拥有了神的视角,被赋予了神的能力,人类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神明。

史强自认是个从不仰望星空的俗人,突然被推上宇宙之巅,震撼之余多少感到一些惶恐。他拿起手机准备和汪淼说几句话,却发现通话结束了,手机没信号,他失去了场外求助的唯一渠道。

史强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筛选,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被糟蹋成了一团乱麻,因为人类就是一种这样的生物,最擅长搞砸一切,把生活过成一团乱麻。筛掉核武大战,筛掉环境危机,筛掉全球性自然灾害,筛掉外星人入侵,能用的宇宙立刻不剩几个了。史强又仔细瞧了瞧,这些宇宙里自己和汪淼都压根没见面,刑警和科学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相见不相识也挺好的,没了三体这档子事,汪教授可以守着老婆孩子专心搞他的纳米。自己呢也不会患上这劳什子白血病,可以继续冲在为人民服务的第一线。挺好的,双赢。史强这样想着,遛弯似的又绕回了原本的世界。

马上就要变成陌生人了,最后再看人一眼不犯法吧?

他又来到了丁仪的客厅,来到了汪淼口中“前几天我们喝酒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上的丁仪和汪淼相对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瓶红酒,深色的酒液在高脚杯里旋转着,形成一个美丽的漩涡。

“我不知道……我当然舍不得他,但我不是非要留住他,我只是觉得这很不公平,一个纯粹的偶然导致的疾病,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呢?”

丁仪说:“全球每年得癌症的人上百万,各种基因遗传病也是同样,还有无数人在车祸中丧生,这都是由于纯粹的偶然。意外就是不公平的,你其实很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想通。”

“你说得对。”汪淼疲惫地闭上眼,“因为我有私心,才会觉得上天对他格外不公平。”

丁仪打量着他,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用古怪的语气说:“汪教授,你不是吧?”

汪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喝了口酒。丁仪说:“我靠,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我靠!怪不得啊,那天晚上还以为是我喝太多产生幻觉了,结果你俩真在我家光明正大的卿卿我我啊?”

汪淼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转移话题道:“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投骰子,那么怎么才能让骰子重新转动起来?”

“重选一个平行宇宙吧。”丁仪说,“我们这儿已经这样了,只能破罐破摔。投骰子也讲究一个落子无悔。”

“你是说从九维空间做出选择吗?重选过后,我们这里会发生什么?”

“两种可能性,一是直接从时间线上抹去了,相当于这个宇宙从来没有存在过,二是获得投骰子机会的人离开了本宇宙,相当于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宇宙存在过。”

汪淼思考了一会儿,说:“还真是各有各的残酷。”

“也各有各的机遇。运气好点可以拯救世界,运气差点可以拯救自己。这运气已经比所有人都好了。不过以上所说全是空想,骰子在上帝那儿呢。”

 

史强坐在台球桌上,慢慢点燃了一支烟。屋里的另外两个人看不到他,也闻不到飘散在九维空间的烟雾。他用尼古丁帮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自己的大脑尽力转动。

三体人对维度的理解和运用远超地球人,如果真的可以将一个宇宙从时间线上抹去,那这个骰子的威力未免有些太大了,智子没理由把这等扭转乾坤的利器送给汪淼。因此丁仪的第二个猜测更为靠谱:假使史强选择去往另一个位面,就可以离开这个自己得了白血病、四百年后还会有外星人打过来的破宇宙,在和平美满的新世界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够浪漫的啊,汪教授。”史强吐出一个烟圈,“不能拯救世界就拯救我,是吧?”

汪淼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举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史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快步走过一百九十年。这时候“史强”正乘坐太空电梯向着九万里高空飞驰,而来自2007年的史强自如地走进了“自己”的家。房间很整洁也很干净,一看就是未来科技代为清扫的成果,史强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在茶几上找到了一张A4纸,纸面上画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人,格子衬衫,黑色西裤,手里拿了一个扁平的公文包。碍于拙劣的画技,画面整体有些抽象,但细节十分真实。小人旁边还写了一行字:

汪淼 我去坐太空电梯了!

史强反复端详,确认自己的画画水平过了快两百年也没有任何长进,难怪汪淼不信任自己给他画午饭。他拿过纸张,折叠两次塞进兜里,然后逆着时间往回走,来到了太空电梯落成的那一天。

这天纳米中心热闹极了,大门口挂起了横幅,路两边摆上了花篮,就差敲锣打鼓来一场花车游行,庆祝全球第一架太空电梯正式投入使用。科研小组和设计团队终于暂时卸下了肩头的担子,决定晚上出门大吃一顿,然后好好休个假。媒体举着设备想要进门采访,被保安拦下了,说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在明天上午,今天就不要打扰了,总工程师在里面休息呢。

史强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汪淼的办公室,几十年过去,办公室里的桌椅设备换了一轮,位置和装修倒是没有变过。办公室里很安静,汪淼趴在桌子上,眼镜都没摘,就那样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哪怕知道他无法感知到自己,史强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捻了捻他脑袋上翘起的一撮头发。

史强收回手,把口袋里的那张纸掏出来,展开放在桌上。犹豫一下,又蹑手蹑脚地摘下汪淼的眼镜,压住了这张A4纸。

“别嫌弃我画得丑。”史强轻声说,“也别嫌弃这份礼物来得迟。”

他坐到沙发上,试着拨出汪淼的电话号码,然后几乎立刻就被接了起来。功成名就的汪院士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电话那头是2007年的汪淼,还带着一点青年人特有的毛躁,急匆匆地说着:“史强你在哪儿呢?刚才一直显示信号无法连接。现在已经二十三点五十八了,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你……要做决定就快点做。”

“汪淼你听我说。”史强打断他,“我找到一个挺合适的平行世界。地球没有面临三体危机,两百年内不会出现经济下行,三百年内不会爆发大型战争,我活了八十多岁,你活了九十多岁,咱俩都顺顺利利哥白尼了,就是一直没机会碰上面。”

“啊。”汪淼说,“那很好啊,你,你过去之后可以找我,你过去之后我们不就有机会碰面了吗。”

“那边的你又不认识我,我一上来就管你叫淼淼,被当成流氓怎么办?”

“那就别这么叫!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慢慢熟悉慢慢认识吗?”

“你真放心我去啊?”史强说,“我去找另一个汪淼了,你怎么办?不得掉醋坛子里?”

“……瞎说什么。”汪淼顿了顿,说,“只剩三十秒了,你……”

“我已经决定好了。”史强说。

“……好的。”汪淼说,“再见,史强。”

“再见。”

这两个字过后,听筒里就只剩下了忙音。汪淼垂下手臂,转头望着房间正中的黑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钟表上的指针很快滑过了零点。丁仪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想自己打开还是我帮你打开?”

“你来吧。”汪淼说。

箱子打开的瞬间就是魔法消失的时刻,那里会是空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史强这个人了,但与此同时史强正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健康地活着。汪淼的心脏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感到释怀,另一半却灌满了悲伤,悲伤的这一半让他不愿靠近那个箱子,它不是一口棺材,但的确是一些东西的坟墓。汪淼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步入坟墓的准备,等这个时刻真正到来,却又难免感到畏缩。

丁仪蹲下身,打开周转箱的卡扣,掀起盖子,然后——史强从里面站了起来。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秒钟,然后汪淼冲过去抱住了他,这是一个不管不顾的拥抱,两个人的胸骨狠狠撞在一起,史强抬手按上汪淼的后颈,用粗糙的指腹安抚性地揉捏着。汪淼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闷闷地说:“你怎么没走?”

“走了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人家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个史强呢,我去了这不鸠占鹊巢嘛。”

“平行宇宙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

汪淼从史强怀里挣脱出来,问:“你说要给我带的纪念品呢?”

史强笑了笑。

“放你桌上了。”他说。





丁仪:我还是去喝点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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